康德说过:“对自然美抱有直接兴趣,永远是心地善良的标志。”我颇是信奉他的判断。
已有多年,曾仰慕高擎满树彩鸽的辛夷树下惬意飘渺的灵魂,也每每眷念缀满纵情绽放在樱花树上的粉嫩笑靥,周遭的一切,乃至沁入鼻孔的气息,瞬间溢满了王子公主的颜色。这只是,小城春的一角,足够使人迷醉。但我更恋慕踏春乡野,觅寻众树摇曳多姿的自然春色。
城畔,便是乡间。在空旷而静谧的土壤里,伫立着几十年如一日守候春归的婆娑树影。山沟里、溪流边,高挺的桤木树从简笔画般的线条状异形成绿叶丛生、春上枝头的可人模样。桃树昂扬胸膛,将青瓦白墙揽入怀中,推出一个个褐色萼片包裹的梅粉骨朵。新生的细叶在白净的天地抹上几缕绿色,极力撒娇争宠。一旁的李树,也不甘示弱,抢得一席之地,把无数蓓蕾的青白尽现风中。
众树之中,扣人眼球的应是簇满粉白、亦或淡粉花朵的樱树。它们早早儿盛装等待,等待每一个来往春的脚步。花瓣儿,氤氲缭绕淡淡的香气;花蕊里,蜜蜂忙碌,闪烁着灵动飘逸的倩影。嗡嗡不已,弹奏出收获与春回人间的喜乐。
恍若一切都是儿时的味道。每逢盛春,樱树上绿意灼灼,层层叠叠的叶下簇生的果实固然成了我们一群孩子最是垂涎的美食。或周末整日,或放学空当,树丫上定是少不了穿梭跃动的身影。时而,一两只胆肥的小鸟,落在树冠上与孩子们抢摘红透的果实。激动又紧张的攀摘比赛,间或会使某个小孩吞下一粒果核,顿感担忧,却又期待次日一觉醒来——“头顶冒出小小樱桃树”的奇迹发生。
风暖,云晴。樱树很识趣,迅速坠满周身繁重的白,几欲压弯柔嫩的虬枝,似乎转瞬可滴落泥壤,长成新的生命,秒生出一部纯粹而精彩的童话剧。繁花厚重的气质,再也低调不起来,激情宣告接下来的日子里,它将葆有绿意葱茏和果实累累的姿态。偶尔,一棵染上娇粉的杏树,或是几株花色白中浸粉的野樱树,都不以为然地与其争春,毫不介意细风环游世界的决心,抖擞身子,洒下纷纷花雨。
风肆虐了,穿过花枝间罅,旋即牵出一片浅淡柔和的馨气。和暖的阳流泛滥着使人眩晕的温情,路过每一朵盛开的花,顺手堆起两颊纯天然的微笑,时而裹上馥郁的油菜花香,沁入过往车辆和行人的心脾。
“葛岭花开二月天,游人来往说神仙。”乡间阡陌,莫非便是误入仙界的通道?一不小心,养了眼,舒了心,还摇曳着梦的小船,驶回无忧无忌的孩童时代。
那时,年轻的母亲是极能干的人。即入春,不足半亩的自留地被布置成了花海。桃、李、杏、海棠、梨……春风十里,树上次第流香,倏然“花里带着甜味,闭了眼,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,杏儿,梨儿!”儿时的我,岂能抵挡美与美味悠然飘浮在眼前呢!
父亲也甚是喜爱这花园般的果园,总会不经意间呈我惊喜。他在两棵壮硕的桃树间绑起一帘秋千,任由我随意跌荡起伏。我兴致很浓,倘若跌落树下,丝毫无惧,起身又荡、又跌,再荡……空气中弥散着润而不粘的泥土分子,和着簌簌落下的飞花,碎成一地粉红的印迹。花瓣也会飘向青油油的菜叶,诱惑10来只母鸡一窝蜂似地涌去啄食。想来,动物尚爱柔美颜色,何况灵长类的我!不过,终留些许遗憾,年幼无知时因讨厌鸡蛋而偷偷扔掉数次,兴许那聒躁的母鸡生出的蛋里藏有粉嫩的公主味儿哩!
如今,春意葳蕤之景不同于往昔。大抵,并非景致改变,而咎于我们已不再年少的心境。“时过境迁,物是人非”,这确是理想无法更改的现实,但春天不正是万物重复生机和通往美好的启程车吗?
春的美,如飘逝的青春,稍有不慎刹那消淡。来乡间,体知春山的静,细嗅春花的芬,镜头也好,文字也罢……信手拈来的一切方式都可握住万树写满春光的姿影,不用刻意复制,只呆呆地伫望一瞬,已是美的升华。漫野大大小小的树上,已然春光沉醉,不敢打盹,唯有即时捕捉,方为永恒。
迈散闲步态,享野趣生涯。余生往后,等候每一个春归之日,邀约埋藏一冬的那颗善美的心,去向乡野,听闻鸟语花香,静赏春上村树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