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春时节，乍暖还寒，山花蓄势绽放。恰逢周末，并未懒睡，窗外天气阴冷，楼下柳树飞絮蒙蒙，百无聊奈，又沉沉睡去。

赵佶《宴山亭·北行见杏花》中，“凭寄离恨重重，这双燕何曾，会人言语？天遥地远，万水千山，知他故宫何处？怎不思量，除梦里有时曾去。无据，和梦也新来不做。”反复吟诵，心中难免怅然悲戚。

曾记年少居住的房子，是瓦木土墙结构。墙体内被勤劳的父亲嵌入了青石块和长篾片，以增强土墙的结构力。房子坐北面南，四周宽敞明亮，放眼四望方圆几十公里尽收眼底。天清气朗的日子，极目远眺，越过高山，山的那一边还是如黛青山，其秀美自不必说。房子自东向西一共三间，东侧房是人睡的，一家五口人住在一起，两张床，粮谷堆身旁。西侧是花脸牛住的，中间的是堂屋兼厨房。过了正房是一排茅草屋面和石板墙的猪圈，这是父亲和石匠在后山开采的青石板并用人力抬回来搭建的。最早饲养的是黑猪，后来看的是白猪。10个月的精心照护，承载了一家人微薄收入的希望，更陪伴我们度过了那颗粒无收的岁月。

房后是一片竹林，葱葱郁郁，没有油脂的日子，弃肥美竹笋如蔽履，倒是披着金黄铠甲的“竹钻子”填补了童年蛋白质和氨基酸的缺失。左右两边种植的梨树，排排成行，在梨花绽放的时候，艳溢香融，花蝶飞舞，微风拂面，花瓣一片一片摇曳着坠落。房檐下的院坝用青石板铺成，整齐划一， 平整光洁如面。院外的沿坎是长约1米的石条砌的，我经常坐在上面凝视土墙房，若有所思。

院落周围沃土百亩，农人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四季往复，春去冬来，牵牛扛犁，拔草灌溉，构成了一幅幅绝美的山水田园诗式的耕作图。这片土地孕育出油菜、小麦、豆类 、稻谷等作物。我家的地就环绕在这周围。和别人家不同的是，我家地里还种了梨树、桃树、橘子树。春暖花开时，花儿竞相绽放，蜂鸟时常光顾，好不热闹。

“数声鹈鴃，又报芳菲歇”。青色的小果子已经孕育了出来，果子成熟后背上走30多里的路，多少能卖些现钱，此时此刻，父母满是皱纹的脸颊泛起了久违的笑容。

20多年前家里突遭变故，年少的我承担起家里的部分责任，一边读书，一边四处寻找偏方给父亲治病。最终父亲还是离开我们了。突然失去了顶梁柱，在农村注定不好生活，光景更加惨淡。为了还清父亲病时欠下的债务，母亲把陪伴了我15年的花牛卖给了牛贩子。小时它用那弯弯的牛角来剜我，长大后对我倒是唯唯诺诺。童年的时光很多时候是在放养它度过的。翻山越岭，爬坡上坎，越田垄、跨小溪，只为给他寻找肥美的鲜草和甘咧清甜的水。我分明记得它被牛贩子牵走的时候，我一步三回头，看见它的眼角挂着泪滴，今生今世再难相见。

伴我成长的土墙房，当然再也没有住过。中途回去过几次，没有人居住，反而破损得更快，残垣断壁和满地荒草，让人多了几分感伤。

又一次在梦里回到熟悉而陌生的家，直奔厨房，昏暗中更显杂乱，灶台布满灰尘，父母好像都没有在家，舀一瓢水哗哗倒进铁锅，案板上父母给我留了一点豆腐干炒肉，也倒进锅里。左顾右盼，满心希冀，爸爸妈妈在哪儿呢，有点害怕，怅然若失间，向左侧眺望寻觅，父母正在桃林间割小麦，喊他们并无回应，及腰间的麦朵整齐地摆放在地里，此时雨下得浓密，我应该把雨帽给他们送去。

记忆中，麦子成熟的时候，枇杷也黄橙橙了。我家梨园的西门有一颗枇杷树，不几年光景，亭亭如盖。结的果子个大味美，酸甜可口，那是父亲的味道，更是一笔精神财富。

那说长不长，说短不短的似水华年，因为有了父亲的庇护，才有了家的港湾。他陪我长大，我却未陪他变老，不由想起范仲淹的“愁肠已断无由醉，酒未到，先成泪。残灯明灭枕头攲，谙尽孤眠滋味。都来此事，眉间心上，无计相回避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