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扬
山风。
山风起了,若有若无,时断时续。它吹皱一池塘水,水波一圈圈一圈圈地漾过来,漾过来。对岸那颗矜持的树乱了方寸,它在水中的倩影变得模糊。日头越发毒辣,背后一丛芦蒿是天然大伞,垂钓的老叟已经摇头空篓而去,全然不管冷不丁地蹿出水面的鱼儿的诱惑!人去鸭欢,花样游泳的节目正在上演,“嘎嘎”的声音是它们自己给自己的点赞。
风大了。是风让蝴蝶乱了舞步,还是它们从不单恋一枝花的天性使然?远处坡地上的玉米杆朝一个方向倒下去又弹起来,军事化动作整齐划一。稻禾摇动了,树摇动了,竹摇动了,呜呜的声音从山的那边吹来,不尖利,不喧嚣,很静,很静……
山梁上扯花生的母女“今晚煮稀饭还是干饭”的对话传到几十米之下的池塘时,池塘并不安静。这声音怎样就穿透了远远近近的蝉扯破喉咙的嘶鸣,怎样就穿透了鸭子嘎嘎的低音,怎样就过滤了三五个留守孩子缠着外婆买冰棍的央求声?
泰戈尔说,生如夏花之绚烂。夏末秋初,红的三角梅、黄的虞美人耷拉着脑袋全无气力。野草萋而不凄,它们憋屈了一冬一春,昂扬了一整夏后依然十足刚性。它们挑衅地随意对你的小腿使坏,划拉出道道不深却痛痒的伤痕。什么时候,机耕道两旁的苦蒿已能没过人头?此刻,我就坐在它们中间,有一种被抛进荒野的微恐。也许有一条菜花蛇正冷眼朝我吐信子。冬天,我曾在同样的位置待过大半天,四周光光如也。那时,我是池塘的主宰。此时,池塘已另立新主,身份的变换在不经意间完成。
阴天在这个季节弥足珍贵,曾经在冬季的阴霾里呼唤“让阳光来得更猛烈些吧”的我们,都躲进树荫,成了好龙的“叶公”。
阴天里,翠鸟有耐心地静立电线上,等待向水面的小鱼发出致命一击;长脚蜘蛛把水面当作了冰池,溜来溜去的舞姿多么轻盈;池塘里,四处是蠕动的小虫。不缺吃食的鱼儿不再如冬时馋嘴,你企图钓起它,它就戏耍你!但就在你屡屡失望的时候,“鱼老大”又不冷丁蹿出水面,骄傲地说:“我在这里。”放在岸边的鱼饵被蚂蚁无声窥伺,一不留神就被大卸八块。我手指一扰,“小偷”们立即仓皇逃离;燕子、麻雀在比赛飞行绝技。时光倒回三十年,我们一定会撩起弹弓,来一场打“移动靶”的比赛,然后在女孩子们惊恐的眼神和“燕子不能打”的尖叫声中扬长而去。然而,我们已经过了顽皮的年龄,鸟儿也已是人类保护的生灵。
罢渔而归,一男孩蹲在我家屋后蹭WiFi,枪战游戏的声音惊天动地。他的比我的还厚的眼镜片几乎贴在了手机上。很无语,已经很少有孩子喜欢静听乡村秋塘的山风鸟语……